【紅眼】:史密夫與史密妻
受盡瘟疫與戰火洗禮的 2022 年,奧斯卡最終亦走樣失色,全被 Will Smith 不甘妻子受辱,衝上台掌摑頒獎嘉賓 Chris Rock 的震驚一幕搶走了所有焦點。摑人一巴,激起的無限迴響,倒是見盡娛樂至死人間百態。
一、兩邊都有錯,但出手打人就一定最錯。網絡上的洗版式留言,都夾雜著這種老派訓導主任的觀點。近年有人以家傳戶曉的「技安與大雄」作為反省,當技安以蠻力欺負大雄,除了挺身而出幫大雄反擊,無論站在技安那邊,或者視而不見,或者「話畀老師聽」然後最終兩人一起受罰,其實都是助紂為虐。這說法好像很公道,但其實都是正義感的勒索。譬如 Will Smith 就不是大雄,在頒獎禮上他扮演了技安的角色。如果是因為大雄口賤,嘲笑技蘭經常戴帽多數禿頭,然後技安出手打人呢?我唔知,我唔理,總之出手打人就是錯。口裡說不,阿叻始終是我們的偶像。
二、有人盛讚 Will Smith 是護妻心切的好男人、真男人,但隨即又被批評這是大男人主義。妻子 Jada Pinkett 被嘉賓公然戲弄,自己都沒打算出手,只是厲一眼而已,男人憑什麼衝出來代她出頭,這不叫愛妻的表現,是陽具的幽靈啊。今年得獎的《犬山記》才提醒世人,陽剛害人,雄風有毒。看吧,鐵證在前,奧斯卡仍是一場被無數「老白男」所掌控的權力遊戲。
三、批評 Will Smith 是暴力主義者,而且早有前科,跟他自己童年經歷父親家暴有關,想不到老來還是活在父親的陰影之中。當然,還有他跟 Chris Rock 的當年情、跟妻子的開放式婚姻關係,相關罐頭文章一夜豐收。親情、愛情、友情,以內容農場對 Will Smith 進行遙距精神分析的實例。
四、暴力可恥,但如果不表態不還手,就是縱容語言暴力。但 Chris Rock 嘲笑 Jada Pinkett 因為脫髮而剃光頭,是否真的語言暴力呢?另一邊廂,喜劇法西斯則認為 Will Smith 既煞風景也不懂尊重喜劇演員,這一下耳光背後,是他開不起玩笑,甚至自私自利、公報私怨。要知道台詞都是預先寫好的,而毒舌譏諷本身就是喜劇演出的一部分。喜劇演員都是人,叫諧星 Chris Rock 往後如何抬頭做人?Will Smith 不明白,可能是他沒看過 Robert De Niro 的《喜劇之王》。幸好沒有,否則 Chris Rock 已經腦袋開花,直播腰斬。後面幾個奧斯卡大獎(包括 Will Smith 贏得影帝「再次」上台)都應該頒不成。
五、難得一場星光熠熠的奧斯卡盛會,最終被這一巴掌摧毀,導致今年獲獎及其他提名者都黯然失色,無人關注。但相信最大受害者是出爐影帝 Will Smith 本人。從影三十年來憑首奪奧斯卡最佳男主角,結果都不及頒獎台上短短幾秒的一記耳光。還有人談論他主演的《王者世家》嗎?不過,也好像再沒人談論 Sean Penn 要脅大會不表態撐烏克蘭便溶掉金人這件事。
六、陳義最高者,是將掌摑事件跟烏俄戰爭相提並論。支持 Will Smith 出手摑人的好戰分子,不就認同以暴力解決紛爭?還說什麼希望烏俄停火、世界和平?簡直跟香港電台名嘴轉發婆媳糾紛「大台理論」才解讀烏俄戰爭一樣深入淺出。Will Smith 錯在可能沒料過今時今日的網絡世界全民智者,人人觸覺敏銳,而這一巴會令自己變成普京、變成俄羅斯。如果俄羅斯入侵烏克蘭,就只是兜巴聲煞風景,然後被刑事起訴,被沒收獎座,但沒坦克飛彈轟炸機,這個世界簡單得多。你真的覺得家破人亡的烏克蘭人民,只是想衝過去摑普京一巴?
七、看破一切世情,以調侃回應爛笑話。幸好 Will Smith 是黑人,被掌摑的 Chris Rock 又是黑人。如果其中一方是白人,說不定會激發世界大戰。更慶幸他們兩個都是地球人,否則將會爆發星球大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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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ASIS|紅眼:《蟻俠與黃蜂女:量子狂熱》:在多元宇宙冷掉之後
或許,對每個曾經喜歡、曾經無時無刻都盼待著下一部 Marvel 超級英雄電影的人,熱情冷掉的時間點都不同。在我對《奇異博士 2》的無聊穿越感到不耐煩,無法看完一整季的《月光騎士》,連打開《變形女俠》的意欲都沒有,甚至認為 Natalie Portman 並不值得強勢回歸接拍《雷神奇俠 4》之前,如今想來,對 Marvel 逐漸失去熱戀情懷的時機,可能是《蜘蛛俠:不戰無歸》裡 Peter Parker 跨版權三代同堂的那顆彩蛋。當時確實覺得驚喜,但細心再想,它賴以吸引觀眾的關鍵,再不是精準的劇情鋪排,不是故事人物的深刻描寫,而是彩蛋——用片商的財力和多元宇宙這個設定堆砌而來。 多元宇宙本身是 Marvel 在《終局之戰》後第四階段的核心主題,從幾年前電視劇《溫黛與幻視》、《洛基》已開始佈局,世界觀拓展得很大,結果只是一再拼湊跨系列彩蛋,沒交出真正叫人大開眼界的科幻橋段。被玩爛的多元宇宙概念,更成為了整個超級英雄系列勢頭往下的敗筆。但可能過去幾部 Marvel 作品都不太成功,告別大而無當的第四階段後,反而覺得《蟻俠與黃蜂女:量子狂熱》感覺不錯。 觀乎蟻俠系列過去兩部作品,確實拍得很差,角色劇情可有可無,就好像是為了銜接《無限之戰》和《終局之戰》一些關鍵位置而「補飛」的作品,於全系列三十多部電影之中實屬包尾。其實《量子狂熱》都有著差不多的用途,畢竟花了近乎半部電影的篇幅介紹 Marvel 新一階段的終極反派,而另一半篇幅則打開了導演 Peyton Reed 內心對《星戰》的薛丁格盒子。走馬觀花的「量子星戰」世界觀,足以嚇死達爾文的螻蟻進化史,以及無限自我分裂的大魔王,這些雖然都很有趣,但囫圇吞棗塞進一部兩小時的電影裡,難免顯得太粗糙,其粗糙程度完全反映在此作差強人意的電腦特技部份裡。 反而整部電影最出色、最搶眼之處,是驚艷三十年的 Michelle Pfeiffer 個人演出。實不相瞞,比起蟻俠與黃蜂女,她可能才是此片的真正女主角(按設定她也是真正的初代黃蜂女)。由於綠幕拍攝部分都很弱,弱到完全不像一部 2023 年的 Marvel 商業大片,更突顯出全片沒穿過「戰鬥服」亮相的 Michelle Pfeiffer 如何憑著豐富多變的眼神和迷人的肢體語言,於戲裡戲外成為整個量子世界的焦點。雖有不少觀眾盛讚新加盟的 Kathryn Newton 青春漂亮,但在 Michelle Pfeiffer 旁邊,頃刻可見演員魅力的差異。沒想到作為第五階段的首部作品,《量子狂熱》居然依靠 Michelle Pfeiffer
OASIS|紅眼:《敲敲門》:荒謬到盡頭就會有人變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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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ASIS|紅眼:《隱閉中年》:把一台原廠紳寶改裝成雪佛蘭
雖然都是法庭劇,但《毒舌大狀》和《正義迴廊》故事主題相距甚遠,除了票房數字成績,確實沒有很大的可比性,正如周冠威的賀歲喜劇《 1 人婚禮》跟上一部紀錄片《時代革命》也無從並論。不過,同檔期上映的老牌影帝湯漢斯(Tom Hanks)新作《隱閉中年》(A Man Called Otto),便有一個不能忽略的比較對象。因為湯漢斯飾演的奧圖(Otto)還有個年長幾歲的哥哥,他是 2015 年的《想死冇咁易》(A Man Called Ove),由瑞典演員 Rolf Lassgård 飾演的奧維(Ove)。 改編自瑞典作家 Fredrik Backman 同名原著小說的《想死冇咁易》,當年便一鳴驚人,獲選入奧斯卡最佳外語片,堪稱北歐電影揚威國際的代表,會被荷里活片商洽購翻拍並不意外,而《隱閉中年》從劇本細節的修改,以至湯漢斯的重新演繹,也毫不遜色於舊版。個人認為,兩部作品是近年最具體的文本對讀,建基同一劇本之上,卻充份展現了近代備受影迷追捧的北歐電影風格與典型荷里活商業製作的鮮明落差 —— 奧圖與奧維兩兄弟之間的電影語言鴻溝。 瑞典原廠,運到美國/荷里活改裝轉售的《隱閉中年》,除了結局處理不同,還有一些顯而易見的「美國化」細節,譬如主角名字從奧維變成奧圖,好鄰居從伊朗少婦變成墨西哥大肚婆,座駕從瑞典車紳寶變成美製雪佛蘭,這些入鄉隨俗的小改動,剛好反映了兩作之間的同曲異工。舊版《想死冇咁易》裡,我特別記得奧維和鄰居因為買車而鬥氣幾十年的故事,兩人本身同聲同氣,彼此都認為難得在小鎮上遇到跟自己性情相近的知己,但他們唯一的分歧就在買車喜好上:一個喜歡紳寶,另一個喜歡富豪,即是瑞典國產車打吡。兩人表面不和,其實又臭味相投,多年來如何換車都是買死同一間車廠,別無二心。終於,主角好不容易放下成見,想與鄰居和解,對方卻興奮表示剛剛買了一台全新的寶馬。「這是對我終極的背叛。」奧維嫌對方做人沒原則,終究不是自己同路人,從此斷交不相往來。 荷里活版《隱閉中年》同樣保留了這一場戲,但重要性相對不高,而且有少許改變,變成兩大美國車廠福特和雪佛蘭,鄰居最後則換了一輛豐田。這個很「美國化」的調整,看似合理,但正正有著微妙的差別。北歐版本裡,兩個鄰居情迷瑞典車,除了出於支持國產品牌,也象徵著他們堅持小眾格調,不被市場主流牽著走,買車如做人,也對照了他們最初的生活態度。但在荷里活版,要知道雪佛蘭和福特都是美國以至全球最暢銷,而且以流水線大批生產聞名的現代工業象徵,他們的選擇和美學堅持,說穿了就是整個資本主義社會最主流、最受歡迎的商品。 當然,並不是要討論從紳寶變成雪佛蘭的買車哲學,但某程度上見微觀著,它無疑是兩部電影最大的差異。比起數年前的《想死冇咁易》,湯漢斯的版本便明顯少了幾分厭世孤僻,卻多了幾分對人情世故的刻劃。奧圖被改造成不像兄長奧維那麼惹人/觀眾討厭的老頭子,而故事重點亦從他自殺不遂、對社會諸多抱怨,做人要講原則等等,轉移到鄰里關愛,守望相助,描述角色如何改變處世態度,重新與人溝通共處。愛人如己,相信是全球經歷疫情洗劫後的普世覺悟,《隱閉中年》明顯抓緊了這一點。 情節經過重新編排的《隱閉中年》,無論是搞笑的部份,催淚的部份,角色的心理轉變,以及最終所帶出的公共訊息,都比舊版《想死冇咁易》更為完整、圓滑,同時亦很符合一部荷里活商業電影的基本格局,就是迎合主流觀眾不能有悶場、不能簡陋的消費者心理,於是它節奏準確,內容豐富,起承轉合齊全,從劇本到場景佈置都務必填得很滿。荷里活製片工場與美國車廠的流水線生產,其運作模式一脈相承,《隱閉中年》便示範了如何將一台瑞典原廠紳寶,一名孤獨怪人的晚年小傳,轉運到美國重新組裝成一部溫馨感人的佳作。 但動人的故事從來都多,也其實幾經計算,廉價實惠,即使湯漢斯演繹精彩,此作扭轉了他最近逢片必爛的情況,個人而言,還是比較喜歡瑞典小鎮的奧維多於開雪佛蘭的奧圖,以及那種平淡而枯燥得來有點獨特的悶騷。相信村上春樹和濱口龍介都會認同,《Drive my car》裡男主角情有獨鍾從一而終的愛車,也是一台紳寶。
OASIS|紅眼:《上流落水狗》:道德低地新低點
當代嘴賤毒舌王,瑞典導演 Ruben Östlund 幾年前已憑著《方寸見人心》(The Square)鋒芒畢露,寸盡眾生相,稱霸國際影壇。但個人而言,對前作過多的炫技與尖酸刻薄的所謂黑色幽默,始終不算太喜歡。那時還覺得康城評委果然都會沉迷這種打嘴炮作品。然而,意想不到地喜歡 Ruben Östlund 再度贏下康城金棕櫚獎的新作《上流落水狗》(Triangle of Sadness)。別以為是因為前作玩到過晒龍,今次稍有分寸,懂得收斂了。剛好相反,毒舌鬼才完全沒有藏鋒斂鍔的意圖。沒錯,前作已經太寸、太過火,但其實是還未夠癲。《上流落水狗》癲在舉一反三,將三部作品的腹黑份量濃縮進同一部電影,感覺像一杯喝到頭痛的特濃黑咖啡。 電影被切開了三個部份,單獨去看的話,每一部都覺得熟口熟面,就像 Netflix 真人秀《慾罷不能》與沉船戲經典《鐵達尼號》與荒島落難記《劫後重生》的混合體。網紅、富豪、船員、船長、清潔工,窮人有錢人白人黑人客人主人,每一部份都將這些角色的食物鏈架構倒轉一次,而每一次建立了某些權力階級關係,轉眼間就會打破。最初自以為是 influencer 的網紅情侶,人前人後主從關係先有一變,到一轉章被邀請上豪華郵輪,兩人打卡扮嘢之際,旁邊卻是一群軍火商和賣屎佬(俄羅斯資本家),面對真正賺大錢的 big boss 們,他們由幾百萬 followers 變成一粒塵都不是。然而,這群不可一世的富豪,又同樣以為郵輪上的一切有錢即可玩弄,結果他們才是鏡頭前被羞辱、被玩弄的對象,暴風雨下全部暈船浪,嘔吐大作,任人宰割。終日醉酒,自稱馬克思主義者的癡線佬船長才是掌握眾人生死大權,食物鏈的最高點。 結果豪華郵輪被炸毁沉沒,眾人流落荒島,食物鏈架構又再轉章,嘴炮船長一去不返,剩下的幾個富豪網紅都是求生能力接近零的廢物。唯一懂得捕魚生火的女清潔工,從此變成主宰他們的真正主人,甚至重新劃分親疏與階級,建立了只有幾個人的母系社會。故事裡的權力籌碼一變再變,譬如一開始是計算社交網頁上的按讚點擊率,後來是說真正的財富,再後來是看誰能不暈船浪,清醒到最後 —— 最後,是用求生能力衡量有沒有生存價值。某程度上應驗了黑格爾的主奴辯證,主人的皇冠並非絕對,隨時會被褫奪。網紅最終變成男妓,富豪只是等待施捨的乞丐,清潔工更一度以為餘生留在荒島上可以做土皇帝,將平時那些頤指氣使的富豪踩在腳下,將網紅小鮮肉當作寵物。但一切堅固的都將會煙消雲散,原來荒島根本不是荒島,剛勃起的權力一下子就崩塌癟萎。 相對《方寸見人心》的刻薄嘲諷,其實《上流落水狗》有過之而無不及,但舉一反三的故事佈局著實是一妙算,每一部份都將角色推到最癲狂的狀態,但一轉章,便將所有角色關係倒轉,然後再來一次。反轉再反轉,由一個極端走向另一個極端。劇情嚴重過火,卻仍然在情理之內。因為批判剝削別人的人最終都會變成被批判、被剝削的人,人人有份,沒有道德高地,無個好人。 唯一過火的地方,是電影有著許多挑釁角色和觀眾忍耐力的惡毒設計,譬如角色談話期間會一直聽到蒼蠅飛過耳邊的聲音,還有模仿郵輪遇上暴風雨的持續十幾分鐘搖晃鏡頭,一眾富豪起初故作鎮定,繼續吃喝,不到片刻已經全員崩潰,不顧儀態,當場大嘔特嘔,就連隔著銀幕坐在觀眾席都看到反胃。(首映場特意安排了嘔吐袋給觀眾,以為只是宣傳噱頭,其實以備不時之需。並非貶意,是名副其實睇到想嘔。)但看過《方寸見人心》和《上流落水狗》,都明白導演的作風就是不理會你的感受,就是要你尷尬不堪,甚至好難受。恃才放曠,擺明玩嘢,令人又愛又恨,入場前要有心理準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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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對近期不少值得支持的本地電影,或者《法貝曼:造夢大師》(The Fabelmans)是個比較冷門的選擇。 將《夢斷城西》重拍一遍,以《西城故事》(West Side Story)紀念已故父親之後,影壇名宿史提芬.史匹堡(Steven Spielberg)再交出了自傳意味濃厚的作品。《法貝曼:造夢大師》的故事,就從回憶中父親如何把自己帶入電影院開始。戲院大銀幕的影像震撼一下子便懾住了「他」的小眼睛,從此入魔不能自拔,喜歡看電影,更喜歡拍攝、製作、剪接,用電影代替「他」的小眼睛觀看世界。但這部關於史匹堡的半自傳電影,不只想要歌頌自己一生的電影夢,也是一部真情流露的成長日記,讓時光倒流五十年,剖白了許多少年時期他一直藏起來的秘密與傷痛。 從小經歷父母離異,成長過程飽受排擠,而他幾經掙扎還是無法捨割電影創作,用鏡頭去說話,既可以全程投入找到屬於自己的世界,同時又抽離旁觀,讓他後退一步與不堪面對的現實保持距離。既不需要煽情與共鳴,也不是要觀眾同情他的成長坎坷,驀然回首,他大抵已經不覺得悲慘委屈,要告訴觀眾的是,千帆過盡,唯獨電影世界的魅力,足以填補所有人生的跌宕與失落。電影像是救贖,但它不是興趣,而是狂熱,是藝術,也所以它是痛苦和寂寞的,要忍受它,然後成為它。如同故事裡「他」對父親的各種不滿,「他」憎恨父親為了事業放下家庭,「他」怪責父親懦弱,無力挽回婚姻,而且從不去了解自己的電影夢。但電影展示了兩個平行時空的史匹堡,一個是年輕時不了解父親的「他」,而另一個正是以鏡頭去說話,用電影講述了自己眼中的父親的史匹堡。父親是「他」心裡的一根刺,但很多年後回頭再看,又同時有著一種無法離棄的憐愛。因為父親都是痛苦和寂寞的,跟他一樣。 作為一部「半自傳」,純屬虛構的大前提,說明了史匹堡仍然保護著、深愛著故事裡的那些人事,他們都可能不是真的,只是導演一廂情願的想像。譬如母親與父親好友出軌,這也成為「他」與母親漸生嫌隙,厭棄自己家庭的最大原因。還有不甚愉快的高中校園生活,被同學霸凌與初戀的經歷以外,隱約藏起了曖昧的同性情誼。往事如煙,但「他」始終放在心裡,史匹堡很懂得體諒他人之痛,直到父親死去,自己亦已老去,就在一部很有可能是他的最後作品裡才將一切娓娓道來 —— 就像男主角在畢業舞會的戲言:「我會永遠保守這個秘密⋯⋯直到我將它們拍成電影為止。」 當然,不是所有親身經歷,改編自真人真事的作品都能夠真摯動人,有時更可能當局者迷,將私密的情感創傷過度放大,結果失焦。或者,就如經驗老到的史匹堡,也得費盡一生才想到如何以最好的形式,將自己的童年往事拍成電影 —— 就是關於電影。老導演的成長故事,就在小伙子應徵電視台助理,剛踏進片場的那一天結束。初出茅蘆的史匹堡,居然在片場遇見了那個年代的影壇名宿約翰福特(John Ford)。而且,全片最精彩的這一幕,更是由另一位著名導演大衛林治(David Lynch)扮演的約翰福特。能夠邀請大衛林治於幕前亮相的導演不多,能夠令大衛林治答應演出的角色就更少了。但因為史匹堡,因為他遇見的人是約翰福特,算是成就了一段同代電影人的情誼。史匹堡與大衛林治其實同齡,於是這一幕對話的意義更深,它不單單是難忘的美好回憶,又彷彿是老導演本人跟過去的自己一起暢談電影。 就像山田洋次在《電影之神》回望自己年輕時在松竹製片廠所捱過的青春日子,懷念他的電影女神原節子,致敬他心目中的「電影之神」小津安二郎,《法貝曼:造夢大師》同樣是史匹堡一段赤裸而真摯的個人回憶錄,儘管已是半世紀前的舊事了,但仍然足以燃起每個創作人內心的那團火。 可能會再拍續集?作為史匹堡的影迷,無論有否續集,都只是希望他能繼續 Keep Rolling,好好拍電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