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散之筵席】:餌絲 — 米線外雲南的一道風景
米線不知不覺間成為香港人喜愛的美食,而筆者很想向大家介紹另一種相近的雲南小食 —— 餌絲(餌音:耳)。
有說滇南的米線、滇西的餌絲,二者在雲南的地位相約,但後者在各地卻少見得多。餌絲也是用米製成的,外表不是米線的圓條狀,而是方條狀,米香味比米線濃,口感煙韌,掛湯能力比滑溜溜的米線強。
餌絲原形是一塊圓角方磚,切片就是餌塊、可直接蒸、炒、烤來吃,切成絲就成是餌絲,和米線同樣可乾撈、涼拌、湯煮等。
我和餌絲結緣在四川,金華火腿絲、雞絲、䓤花鋪在上面,濃郁的火腿雞湯濃郁飽滿地包裹著軟綿綿、煙煙韌韌的餌絲,當時覺得這是我吃過質感最特別的粉,餘生要在雲南仔細品嚐它。
經過六年後,我終於嚐到餌塊的純正味道,在劍川沙溪,民宿老闆甘先生把剛買回來的餌塊切得不厚不薄蒸熟給我做早餐,質感如年糕軟熟煙韌,能咬著一端拉扯,因為餌塊本身完全無調味,相比其他做法更能突出濃濃米香,是一種自然美。我用筷子小心翼翼沾上薄薄一層甘先生父母自家製的腐乳,有廣東人腐乳配白飯的幸福飽足感,吃完後登山,深明當地人以餌塊、餌絲作早餐打開一整天的元氣大門的道理。
在沙溪,原塊的餌塊大概只能在趕集(即趁墟)才能買得到,每逢周五早上,跟著零散的背著背簍的人行,就會來到見不到盡頭的上千個攤檔,各種蔬果、務農工具、生活用品一應俱全。賣餌塊的也有不少,老闆選的這家兩口子自己做的,3元人民幣一斤,一塊約9元(1.5公斤),有如背著個小西瓜。
和米線一樣,餌絲、餌塊也是一方水土一方風味。雲南騰沖的餌絲最著名,還有曲靖的蒸餌絲、南詔古都大理魏山的𤆵肉餌絲。湯餌絲一般分大碗六兩、小碗四兩,店家煮好後客人自行按口味放上香蔥、芫茜、辣椒油/粉、花椒油/粉、醬油、醋、咸菜等調味。
至於炒餌塊有一道經典菜式「大救駕」,相傳明末吳三桂領清兵打入昆明,永曆皇帝落難獲當地人以此道炒餌絲接待,受其美味感動而得名。
水稻是雲南的主要作物之一,物資缺乏的時代,米就是每戶的珍貴食材,農曆新年時,家家戶戶挑自己種出來最好的白米,浸泡蒸熟再放在碓中舂爛,揉成長方、橢圓磚狀餌塊,米和水的質素、舂的時間、技術、力度都是決定餌絲軟糯、韌性和米香的關鍵。製成的餌塊會在親友鄰里間相互送贈,那塊雪白的磚簡單樸實,是以耕種的汗水轉化成的祝福,是引以為傲的上佳禮品,家家一樣,又家家不一樣。現今即使在昆明這大城市仍保留過年送餌塊這習俗,只是不再是自家製了的了。
餌絲在現代沒有普及,相信是保質難度相對高有關,隨著科技發展,甚至有「快熟方便餌絲」,但質感、米香就不是一回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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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散之筵席 ——
喜歡由民間日常菜餚小吃去了解人和社會。小時候別人問我最愛吃甚麼,我都不太懂得回答,彷彿已知道自己在吃貨的生涯中,越吃得多,越覺得自己膚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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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換個生活方式,在市場經濟體制下能走出自己的步伐嗎? 這不是香港獨有的命題,想想美國電影《搏擊會》(fight club)、歐洲探索生態村eco village 的Robert Gilman,即使人們在烏托邦和反烏托邦思潮中走過來,尋找另一種生活方式的想法從沒有間斷過。 有一個叫家園計劃(AnotherLand)的群體,其中在2015年一條於福建福州郊區的村內建立了一個叫南部生活的小社區,他們形容自己是「中國內地第一個共識社區的試驗場」。 想加入他們有不同的形式,在這裏住宿由幾天到以年計都可,無論你帶著天真的幻想來,還是帶著憤世嫉俗的戾氣來,住在這裡能給你的是空間和時間,讓你思考擺脫任何城市束縛後,你到底想怎麼過? 除了創辦人外,住在這三、四年的居民大有人在。我去短住前也想像過他們會否像嘻皮士、還是就如普通農民一樣。結果在這裡生活的人形形色色,打破了不少我的固有想像。 這裡有活動基地,沿山上走就是大家的屋,有的造型科幻、新奇、怪異,也有樸實的,甚至租一間舊得像古董的村屋都可。 這裡有作家、藝術家和來自各行各業的人都有,他們以自給自足為目標,但也不抵制網購,大家同共生活。 有一天我獲邀去幫忙播種,我們三個人開始把一片如荒地般的平地,清理成似模似樣的田地和田埂,此時我興奮地問:「我們要種些甚麼?」,居民說「我們要種豆﹗」我想到的是,辛辛苦苦種出來的豆會否一碗渣咋就吃光,於是問了一句:「為甚麼?」,他說:「豆可以改良土壤。」而我從來沒有想過這答案。 這裡沒有自動灌水系統,要在一個水龍頭接水挑到田裡澆,播好種後,我問:「剛播的種要多澆水嗎?」他說田太大、水源太遠,過兩天應該會下雨了,不用擔心。他沒有希望長出來的豆又特別茂盛,因為他不怎麼施肥,他只希望它自然成長。 這個共識社區會有開放日、研討會,家園計劃在社交平台會有推廣教育等,在中國各地的共識社區也慢慢多了起來,同一時間,內地流行就「內捲」Involution一詞,形容生活是沒有意義的消耗,共識社區是否一條出路?
【不散之筵席】:無與倫比的臭豆腐 – 徽州毛豆腐
內地吃臭豆腐,較常見是湖南長沙的臭豆腐,黑色的豆腐加上辣醬,但吃的時候味道比香港的臭豆腐淡,口感就是軟了的炸豆腐,不似香港般外脆內嫩。 我是港式臭豆腐愛好者,愛它的口感、氣味,長沙臭豆腐對我來說只是「小菜一碟」,一點也不難接受。真正考驗到我的,是徽菜中的臭豆腐,稱為毛豆腐。 挑戰毛豆腐,最難的不是要接受發酵的嗅覺衝擊,而是視覺上的衝擊,因為毛豆腐名符其實,上面是一層發酵至長出茸毛一般的菌絲。我第一次吃是在一間較高檔的徽菜館,作為豆腐愛好者,這道菜必點無疑,但沒有想到上菜時還是被驚嚇到,侍應送上一個竹架,上面是一層至少兩吋長、灰白色的毛,而這些毛在柔柔地擺動著,此時我還沒有聞到臭味,稍稍靠過去想聞一聞,驚見毛毛向我靠來,我嚇一嚇向後退,此時毛毛也向後退去,整齊得像一片經過訓練的小生物,此時我才回過神來,是我的呼吸令它們擺動。 侍應再端上燒烤爐和醬料,教我們如何燒這些豆腐,把一塊豆腐輕輕夾起時,上面已長成一片如雲霧般輕盈又糾纏的毛依依不捨地分離開,在燒的過程中,經過翻轉、塗抹醬料,鐵板上的豆腐已看不見有毛,但它們和烤得微焦的表皮成為一體。咬下去是醬的咸香和辣味,臭味也有,但不算十分濃烈,豆腐的質感如布包豆腐,較結實,焦脆的表皮塗上醬料後略帶煙韌。 即使吃的時候看不見這些毛,但它們的存在是十分關鍵的。按記載徽州毛豆腐根據毛的長短、顏色可分為蓑衣毛、鼠毛、兔毛、棉花毛等四種。蓑衣毛最長,呈紫灰色;鼠毛較短,呈灰色;兔毛很短,呈白色;棉花毛稍長,呈白色。 「徽州第一怪:豆腐長毛上等菜」真正發「毛」的豆腐是能登大雅之堂的好菜,而且這道菜在當地也有季節性的,因為製作過程是天然發酵,這和温度濕度都有很密切的關係,在盛夏反而不能製作,因為其他真菌會生長,而且受地理位置影響,不是大江南北都可複製。而毛豆腐成型的關鍵,是它並非用滷水或石膏來凝固,而是用一種酸水來「點」,微生物隨著點滷流入。時至今日,温度、濕度都可調節時,寒冷而乾燥的北京也能做到這個菜,但豆腐另一個關鍵是水,即使發酵了豆味和水的味道不那麼明顯,但發酵出來的效果也會受影響。
【不散之筵席】:吃花的人
現在西餐或一些CAFE的甜點上都會放上「食用花」,顏色美艷,一見到立即引人拍照打卡,貴氣十足,價錢也升格。但在內地出產鮮花的雲南,吃花在當地是傳統而不是潮流,而且一點不造作。 較廣為人知的是鮮花餅,以玫瑰花為主要材料,也會以玉蘭花和菊花混合製成餡餅。這玫瑰出產自滇西,當地人叫這種食用玫瑰作「大甜瓣」。除了製作成餅,也會做成玫瑰涼糕,透明啫哩似的,把花「封印」;也會做成玫瑰蜜餞等甜食。 花和甜品又香又甜似乎十分合理,但雲南更多的是用花作熱菜,而且並沒有憐香惜玉地把這食材特別看待,例如雲南西北一帶用海棠花炒韮菜,還不時加入豆豉來炒,無錯,是李清照筆下「昨夜雨疏風驟,濃睡不消殘酒。試問捲簾人,卻道海棠依舊。」當中不忍心看到風雨後可能已被摧殘的海棠,雲南人摘回來爆炒;藍矢車菊是歐洲常用於莊重的場合,而雲南也有一種紫紅色的黑車矢菊,當地人會用來和菌菇類食材一起炒。 早前香港不少木棉樹開花,掉下來的木棉花不時有人拾回家煲水,說中醫角度有清熱解毒功效,的確花落之時正正是春雨綿綿的季節,也是時候袪濕利尿,而雲南人則會用來炒蕃茄,或做成醬。其中一個食譜是先把花瓣去掉,一般是有很多條花蕊,要摘掉中間最高那條雌蕊,再把其餘全部較幼的雄蕊上,黑色的蕊摘掉;理論上整朵花只取一根根雄蕊,在爆開豆豉之後放入這些木綿花蕊,再加入青椒、蒜苗,放鹽調味即成,看上去有點似金菇,也看不出木綿花鮮豔奪目的霸氣,拌飯吃是佳品。 在以豆腐著名的建水,上席「三珍」之首的有一道菜叫「雪地金黃」,是用苦刺花炒雞蛋,由於花期是農曆新年前夕,是當地過年的一道菜式,但其味道苦澀、因為有刺採摘也不方便,但卻是當地人心中的上乘菜式。 蒙自盛產石榴,有一道菜食叫「五朵金花」,是用松花、石榴、芭蕉、棠梨等五種花的花蕊做的。而松樹針葡的苗炒雞蛋也十分清香。而劍川的白族人會把潔白的杜鵑花煮成湯(見附圖),無論是清湯或是用火腿臘肉熬製都可,和木綿花相反,杜鵑花花蕊不能吃,要全部去掉,或者把花曬乾後用油煎至酥脆作小食。 要花卉上刀山落油鑊再放入口中,大家未必感興趣,但在雲南人眼中,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正常不過;再者,現代人把花用各種化學方式保存容顏,來安放於各地的人家中,倒不如天然栽種、不放農藥,適時按季摘來吃順應自然,這樣說來,誰更無情?
【不散之筵席】:廣西柳州螺螄粉
近年在香港一些雜貨零食店,甚至超市都見到有快熟版的廣西螺螄粉出售,起初我都有點驚訝,因為它有如榴槤般極端,愛吃的人欲罷不能,但討厭它的人可能更多,而且只要知道家中有人要煮,分分鐘要落街走避兩小時以上。 這來自廣西壯族自治區柳州市的特產,肉眼看上去和有湯的桂林米粉相若,但當中的酸笋產生出對嗅覺至味覺的刺激感截然不同。但在這酸味背後,螺螄粉本質上最大的特色是它的湯必須由螺肉熬制。螺螄是一種比和田螺相似的螺,殼有螺旋坑紋,用它來熬湯是在當地傳統常見的做法,放入米粉成螺螄粉是後來的做法。 很多人覺得吃即食螺螄粉即使配料中的螺螄也只得一小包黑色碎屑般的東西,縱使到店中堂食新鮮炮製的螺螄粉,也不見到有螺螄,覺得店家偷工減料或不夠正宗,但其實正宗的螺螄粉就是把螺螄煮至融入湯中,做到「吃螺不見螺」。 傳統做法是要把洗乾淨的螺炒香再加入豬骨湯中熬,所以湯中是沒有「酸臭味」,而另一主角是醃製後的酸笋,先干煸,再炒香,讓發酵的香味發揮出來,同時把笋略帶的澀味去除掉,再配搭上木耳、炸腐竹、花生等成為配料。至於當中的粉是用米做的圓米粉,雖然各家店的米粉粗幼、軟硬、彈性不一,甚至和桂林的米粉、江西米粉都有點相似,但當地人會堅持柳州人吃的米粉是不一樣的。 和香港上一代對吃炒田螺的記憶一樣,在柳州吃田螺的歷史也許不淺,但流行起來也是上世紀七十年代改革開放初期,人們錢不算多,但至少能負擔到温飽以外的追求,此時吃炒螺,喝螺湯也普遍起來,經濟再發展至今,大家連螺都不太吃了,沒想到螺螄粉卻走紅全國,連柳州也在打造自己作為螺螄粉之鄉。這當地的街頭小吃,和小龍蝦、酸菜魚這些突然冒起的地方食品不同,螺螄粉乘著電子商貿和網購的流行,搶佔的是快熟包裝的市場。2015年柳州市政府公布包裝螺螄粉全國日售六萬多包,甚至組成跨部門的「柳州螺螄粉地方標準編制領導小組」,打擊質素欠佳的生產商。 可惜「吃螺不見螺」的做法,在現實中已成為根本沒有螺,而用調味粉取而代之的情況。不過,螺螄粉在生存的方式是,在內地路過某些住宅區偶爾會聞到附近有人在煮螺螄粉,然後你也會想,是時候在網上訂幾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