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為 20 世紀霍士發行的《皇家特工》（Kingsman）系列續作《皇家特工：第一任務》（The King’s Man），因為「娘家」被迪士尼收購及疫情影響，早已從 2019 年延期足足兩年，而去年年底，適逢《蜘蛛俠：不戰無歸》與《廿二世紀殺人網絡：復活次元》兩部情懷之作同期對撼，講情懷的話，後起之秀《皇家特工》系列僅有兩部前作，短短幾年資歷，始終是輸蝕一些，都不爭在等多一會兒，順延到 2022 年 1 月正式上映。但跟《蜘蛛俠》與《廿二世紀殺人網絡》的續集不同，從 Kingsman 再添一筆，變成 King’s Man 的這一部「前傳」，既不是 reunion 亦不是 resurrection，其敘事方式、故事線，甚至電影的整體風格都有別於以往兩集，算是獨立分拆出來的新作品。

個人認為，比起網絡救世主荒腔走板的再度復出，以及超能力男孩三代同堂的霎眼感動，英倫紳士特務的前世反而更顯得豐富而紮實。電影宛如兩小時節奏明快、俯拾皆見妙處的歐洲戰爭史回顧，不滯於風格賣弄之餘，從劇本鋪排到資料整合，都值得細心品嚐。

Matthew Vaughn 真是一個拍「前傳」拍出不凡功架的導演兼監製，早在 2011 年的《變種特攻：異能第一戰》（X-Men: First Class）和 2014 年的《變種特攻：逆轉未來》（X-Men: Days of Future Past）已展現了如何反其道「承後啟先」，以「前傳」連接和顛覆新舊兩代的《變種特攻》時空。近年 Marvel 讓一眾超級英雄玩到上癮的多元宇宙概念，其實這一招 Matthew Vaughn 已經用過。

於 2015 年面世的《皇家特工》系列，繼承《勁揪俠》和《變種特攻》的動漫打鬥風格，滿滿的英倫雅痞時尚，劇情歡樂，形象華麗，顛覆了其時已經江河日下的占士邦電影及那種偽英式品味，重新呈現了玩世不恭，帶著英式口音及幽默（但又有別於 Rowan Atkinson 的《特務戇 J 》那種笨蛋喜劇）的特務動作片新格局。

以威士忌、牛津皮鞋和訂製西裝引人注目的《皇家特工》，像是半途殺出的黑馬，甚至讓 Matthew Vaughn 的名氣超越了舊拍檔 Guy Ritchie。但可惜，趁著熱潮添食再拍《皇家特工：金圈子》（Kingsman: The Golden Circle），更多廉價喜劇元素，配以更誇張的科幻角色設定，反而莊諧失重，像一瓶掛羊頭賣狗肉的劣質名廠威士忌，轉眼已淪為玩味氾濫的損手之作。幸好《第一任務》不是「再而衰、三而竭」，反而是下定決心，有意抹走前兩集的歡樂花俏，收起那摩登 high-end 的紳士步伐，取而代之是更沉重、嚴肅，卻依舊不失幽默的歷史感。偶爾的輕鬆笑場，只用來襯托第一次世界大戰的紛亂時代。

《第一任務》表面上是為了回溯 Kingsman 特務組織的源起，實則對歐洲近代史有著異常認真的考究和還原，同時又展露了熟練而玩得出神入化的拼貼技巧，整體層次無疑超越了過去兩作。像我這種對西方歷史認識貧乏的觀眾，散場之後都忍不住即時上網「補課」，重讀正史資料。譬如斐迪南大公遇刺，如何成為爆發世紀大戰的導火線，暗中操控沙皇的俄羅斯國師拉斯普京，吃毒派、中槍爆頭都殺不死的歷史傳聞（原來此人雄風異稟，伏誅之後，陽具更被人切下來放進博物館收藏）。還有沙皇退位及一家被射殺，列寧的崛起，以及在片末「彩蛋」驚鴻一懵的那位 Inglourious Basterd。結果兩場世界大戰被銜接成一個秘密組織的驚世陰謀 —— 只可憐了跟英格蘭有幾百年宿怨的蘇格蘭，全體躺著中槍，被抹黑成上世紀生靈塗炭的始作俑者。

大膽假設、細心重寫歷史的《第一任務》，比兩部前作收斂得多，但幽默與創意藏在看似亂來一通，實則準確到位的史實脈絡之中。遺憾在我初中讀歷史課的年代，只依稀記得斐迪南大公全名很難拼，而沒有遇上像《第一任務》這樣一部出色的近代史教材，否則我對人類歷史的認知，斷不會是現在那麼單薄。

這幾天，頻頻將這部電影推介給看完《蜘蛛俠》和《廿二世紀殺人網絡》仍覺得意猶未盡的幾位編輯朋友。最近許多朋友都突然失業，或者無聲無息已經移了民。隔著手機，閒聊之間都沒什麼話題，無謂談過去，而又不想談太遙遠的未來，電影是很重要的，它成為了我們之間共同的最後話題。這年頭，常說新聞是歷史的初稿，但若然也認真考究起來，其實是漏了字，原句為「新聞只是歷史的初稿」（News is only the first rough draft of history），意味著傳媒人都知道，新聞可貴，但世上還需要其他版本的稿件修正和存底。就當電影是一幅歷史的臨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