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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ASIS|紅眼:《法貝曼:造夢大師》:史匹堡的青春頌

相對近期不少值得支持的本地電影,或者《法貝曼:造夢大師》(The Fabelmans)是個比較冷門的選擇。

將《夢斷城西》重拍一遍,以《西城故事》(West Side Story)紀念已故父親之後,影壇名宿史提芬.史匹堡(Steven Spielberg)再交出了自傳意味濃厚的作品。《法貝曼:造夢大師》的故事,就從回憶中父親如何把自己帶入電影院開始。戲院大銀幕的影像震撼一下子便懾住了「他」的小眼睛,從此入魔不能自拔,喜歡看電影,更喜歡拍攝、製作、剪接,用電影代替「他」的小眼睛觀看世界。但這部關於史匹堡的半自傳電影,不只想要歌頌自己一生的電影夢,也是一部真情流露的成長日記,讓時光倒流五十年,剖白了許多少年時期他一直藏起來的秘密與傷痛。

從小經歷父母離異,成長過程飽受排擠,而他幾經掙扎還是無法捨割電影創作,用鏡頭去說話,既可以全程投入找到屬於自己的世界,同時又抽離旁觀,讓他後退一步與不堪面對的現實保持距離。既不需要煽情與共鳴,也不是要觀眾同情他的成長坎坷,驀然回首,他大抵已經不覺得悲慘委屈,要告訴觀眾的是,千帆過盡,唯獨電影世界的魅力,足以填補所有人生的跌宕與失落。電影像是救贖,但它不是興趣,而是狂熱,是藝術,也所以它是痛苦和寂寞的,要忍受它,然後成為它。如同故事裡「他」對父親的各種不滿,「他」憎恨父親為了事業放下家庭,「他」怪責父親懦弱,無力挽回婚姻,而且從不去了解自己的電影夢。但電影展示了兩個平行時空的史匹堡,一個是年輕時不了解父親的「他」,而另一個正是以鏡頭去說話,用電影講述了自己眼中的父親的史匹堡。父親是「他」心裡的一根刺,但很多年後回頭再看,又同時有著一種無法離棄的憐愛。因為父親都是痛苦和寂寞的,跟他一樣。

作為一部「半自傳」,純屬虛構的大前提,說明了史匹堡仍然保護著、深愛著故事裡的那些人事,他們都可能不是真的,只是導演一廂情願的想像。譬如母親與父親好友出軌,這也成為「他」與母親漸生嫌隙,厭棄自己家庭的最大原因。還有不甚愉快的高中校園生活,被同學霸凌與初戀的經歷以外,隱約藏起了曖昧的同性情誼。往事如煙,但「他」始終放在心裡,史匹堡很懂得體諒他人之痛,直到父親死去,自己亦已老去,就在一部很有可能是他的最後作品裡才將一切娓娓道來 —— 就像男主角在畢業舞會的戲言:「我會永遠保守這個秘密⋯⋯直到我將它們拍成電影為止。」

當然,不是所有親身經歷,改編自真人真事的作品都能夠真摯動人,有時更可能當局者迷,將私密的情感創傷過度放大,結果失焦。或者,就如經驗老到的史匹堡,也得費盡一生才想到如何以最好的形式,將自己的童年往事拍成電影 —— 就是關於電影。老導演的成長故事,就在小伙子應徵電視台助理,剛踏進片場的那一天結束。初出茅蘆的史匹堡,居然在片場遇見了那個年代的影壇名宿約翰福特(John Ford)。而且,全片最精彩的這一幕,更是由另一位著名導演大衛林治(David Lynch)扮演的約翰福特。能夠邀請大衛林治於幕前亮相的導演不多,能夠令大衛林治答應演出的角色就更少了。但因為史匹堡,因為他遇見的人是約翰福特,算是成就了一段同代電影人的情誼。史匹堡與大衛林治其實同齡,於是這一幕對話的意義更深,它不單單是難忘的美好回憶,又彷彿是老導演本人跟過去的自己一起暢談電影。

就像山田洋次在《電影之神》回望自己年輕時在松竹製片廠所捱過的青春日子,懷念他的電影女神原節子,致敬他心目中的「電影之神」小津安二郎,《法貝曼:造夢大師》同樣是史匹堡一段赤裸而真摯的個人回憶錄,儘管已是半世紀前的舊事了,但仍然足以燃起每個創作人內心的那團火。

可能會再拍續集?作為史匹堡的影迷,無論有否續集,都只是希望他能繼續 Keep Rolling,好好拍電影。

關於作者 / 紅眼

紅眼 —— 專欄作家,影評人。藝文青總編輯。寫電影、電視劇、流行文化。寫小說。散見明報、立場新聞、商台903、端傳媒、虛詞、週刊編集、天下獨評、Madame Figaro 等。曾獲香港中文文學創作獎冠軍。